七十年前的那个冬天,解放军包围了天津城。那时我在法租界里的香港药房工作。国民党的飞机整天在头上嗡嗡响着,向民园空投着物资。随着局势吃紧,国民党要在天津做最后的顽抗,于是就到处抓人充当炮灰。听说药房对面理发店的一个叫“小二”的伙计就被一伙人强行带走了。
香港药房地处泰隆路和林森路(现叫新华路)的拐角处,街对面是世界大楼(后被拆除)。林森路往北不远处就是国民党天津警备区司令部,药店和世界大楼近在咫尺,国民党兵在大楼下面用沙袋构筑了工事,架起了机枪。为了给自己壮胆,当兵的不时地叫喊着开上几枪,昔日繁华的街面上不见了人影。在泰隆路上的店铺都关闭了,各家还出钱在两边路口上用木头杆子搭起篱笆墙。那几天药房里的人日夜守在店里,店面的大玻璃窗用红黑双层布帘遮挡起来,屋里谁也不敢大声说话。
1949年1月14日上午解放军炮声终于响了,夜里就攻到了世界大楼下面,那伙国民党兵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。药房里的人们坐在地上听着外面的枪声,也有的人壮着胆子爬到楼顶观看外面的情况。忽然夜幕中有人发现一个身影翻过篱笆墙,一瘸一拐地进了泰隆路。不一会儿理发店的老板急匆匆跑来向药店这边求助。原来就是前几天被带走的理发店伙计“小二”逃了回来,而且还受了伤。大家知道他才是十几岁的孩子,都很同情他。
我顾不上多说,带上药品从后门快速跑到对面的理发店。只见“小二”一脸惊恐,被冻红的双手微微颤抖着,腿上的伤口流着血,骨头都露出来了,棉裤也被染红了。我小心地在伤口周围用碘酒消了毒,上了些消炎粉,用纱布包好了伤腿。直到血止住了,我才问他为何伤成这样。他说,被带走后就被逼着在国民党军队里干各种杂活儿。枪炮声一响起来,当兵的乱作一团,他跟着那些人慌忙躲到了光明影院楼上,他心里非常害怕,想趁别人不注意快点儿离开那里,因为门已经被锁上了,慌乱中从二楼窗户跳下来时摔伤了腿。那时他也顾不上疼,趁天黑就逃了回来。我见他渐渐地平静下来,安慰了他几句,赶紧跑回到药店里。不久后理发店迁出了泰隆路,我始终也不知道他的姓名。
几年后,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西开教堂附近的一家理发店又遇见了“小二”。看来他的伤已经痊愈了,身体也壮实了很多。但我们彼此谁也没提及当年惊魂的那一幕,只是相互打了招呼。当时他正在为一位顾客理发,望着他那敏捷娴熟的动作,我打心里为他高兴。是新社会带给了他,也带给了天津百姓崭新的生活。
|